2017中國生態小康指數調查結果顯示,地方政府存在利益驅動,執行不力;企業只顧自身經濟利益,缺乏社會責任;公眾環保意識不足,是我國環境治理工作的三大難題。而浙江治水行動上下同心,鐵腕出擊,不僅贏得了36.2%的受訪者點贊,另有46.8%的受訪者明確表示,希望其他省市也能向其看齊,為環境治理實幹大幹
文|《小康》雜誌中國全面小康研究中心 周宇
3月22日,世界水日。“20萬!”浙江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夏寶龍報出了參加剿滅劣V類水體誓師大會的人數。通過視頻形式,這場會議從省、市、區(縣市)、鄉鎮(街道),一直開到了村裡和社區,成為浙江史上參加人數最多、覆蓋面最廣的一個主題會議,目標相當明確——到2017年底,全省全面剿滅劣V類水體。
對照全國“水十條”的任務和目標,浙江將提前三年完成相關消劣任務,決不把污泥濁水帶入全面小康。
浙江,這個從改革開放以來一直走在全國發展前列的經濟大省,在2013年3月,卻因一條來自民間的“懸賞20萬元請環保局局長下河游泳”的微博,而感受到水環境的壓力。2013年底,浙江省委、省政府及時“接招”,啟動“五水共治”。四年艱苦治水,成績斐然:消滅6500千米垃圾河,省控斷面水質Ⅲ類以上逾七成,換來了浙江大地江河湖海新面貌。
“全國黑臭河水體最少的省份是浙江,全國消滅黑臭水體進展最快的也是浙江。”在今年舉行的城市地下綜合管廊、黑臭水體整治工作推進會上,住建部副部長倪虹曾經用這樣的評價給浙江治水“點贊”。
“點贊”的不止倪虹一人。據2017中國生態小康指數調查結果顯示,針對浙江治水,36.2%的受訪者認為行動鐵腕出擊,轟轟烈烈,為其點贊;46.8%的受訪者表示,不只是浙江,希望其他省市也能向其看齊,為環境治理實幹大幹。
剿劣是一場拼策略的“硬仗”
一張河道分佈圖,一張剿劣進度表,神龍橋河邊,正和工程承包方、施工方佈局治水方案的拱墅區河道建設指揮中心工程部部長朱永巨集仿佛在指揮一場“戰役”。
“神龍橋河第一段整治難點是兩邊的菜地,農用肥是污染源。再往前走是一段鐵路生活區,要在整治前和鐵路部門充分溝通,鐵路橋下面管道建議用鋼管。過了鐵路,前面是一片民工宿舍,一定要截汙納管,防止污染源直排。再往前是一個老橋,這段非常特殊,旁邊有部隊,為了不影響他們,咱們看看是否可以把提升泵做在圍牆外面。”較快的語速、篤定的判斷、迅速的應變能力,不到十分鐘,朱永宏就定下了“作戰方案”。
在被問及為何能像“活地圖”一樣精準描述其負責區域內每一條河時,他笑著說:“我們都是要麼在治水現場,要麼就是在去治水的路上。”
千里運河杭州止,運河南端在拱墅。水,是杭州市拱墅區的優勢,也是眼下剿滅劣V類的難題。41條河道、108個專案,拱墅區的剿劣任務體量大、問題複雜。怎麼治才能又快又有效?
“首先是劃分片區。”拱墅區治水辦副主任管建弟向《小康》記者介紹說,以往治水都是分段式進行,一條河一條河治理,拱墅區創新“片區化”模式,將水系劃分為“祥符北片區、塘河片區、紅旗河片區、上塘南片區、康橋片區、上塘東片區”6個片區,實行“河岸同治、上下同治”。
片區劃分後,剿劣方案也都是“私人訂制”。朱永宏所在的上塘東片區多採用“清水入城”的方案:在進水源頭設立過濾池,截住上游的污染,通俗地說,就是“洗水”。
“入口有守門員,出口也有守門員。”朱永巨集領著記者來到雋家塘河一處河道排出口預處理池,“已經實現了工業廢水和生活污水‘零直排’,但是下雨天會有很多髒東西排入河道,這部分污染源也不能輕視”。
在排出口,入河的水經過陶粒、挺水植物、人工飄帶、生物壩組成的“過濾網”,分離水中的各類雜質,大幅度減少污染物的濃度。這個原理,很像人們家裡常用的活性炭淨水器。水質監測設備還會提示,什麼時候應該換“過濾網”的濾芯了。
在另一個紅旗河片區,“清水入城”就當不了主角了,主打招數是“水下森林”,通過種植一些水生植物,實現水體自我修復功能。
浙江省治水辦常務副主任方敏介紹說,劣Ⅴ類小微水體的判定,相對比較複雜,以前也沒有相應的標準規範,本著能夠滿足群眾的感官體驗、能夠滿足景觀用水的標準要求,浙江採取定性和定量相結合的辦法進行判定。定性指標包括,河底無明顯淤泥或垃圾淤積,河道(湖)水體不黑不臭(無異味、顏色無明顯異常),沿岸無污水直排口等。定量指標主要檢測高錳酸鹽指數、化學需氧量、pH值和透明度。
事實上,每個治水工程都由若干個環節構成,大致分成截汙納管、河道清淤、配水、生態治理養護。多年來,這些環節都由不同的施工單位負責,截汙的只管截汙,種植水草的只負責水草,各自為政。但治水是一個需要配合的過程,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會讓效果打折扣。
“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管建弟介紹說,拱墅區大膽地採用了EPC總承包,把工程的設計、採購、施工全部委託給一家工程總承包商,總承包商對工程的安全、品質、進度和造價全面負責,業主對工程總承包專案進行整體的協調和控制。治水工程完成後,還要對治水後的18個月水質負責。
“類似拱墅區的EPC總承包模式,杭州各區縣都在不斷創新河道治理模式,例如江幹區採用的‘設計—治理—養護’一體化模式和濱江區的PPP模式。”杭州市區河道監管中心副主任王春華向記者介紹說,經過幾年的摸索,如今的河道治理模式正在從條段治理、分散治理向流域治理、綜合治理轉變。
全民治水打通“最後一公里”
治水不易,護水更難。在浙江的治水戰略中,無論是走向全國的“河長制”還是如今新湧現的“河小二”,全民聯動是長效管理的關鍵點。
早上8點半,劉燕準時騎著電瓶車從浙江省麗水市蓮都區白雲街道出發去巡河。車上必備的幾樣東西是:雨鞋、手套和塑膠桶。一路上,她所巡的“五一溪”會經過城中村、幾所學校、拆遷區塊、水庫、產業園區,情況複雜不說,對水體造成污染的原因也是多種多樣。
“一路上邊走邊看,有菜葉啊、垃圾啊我就穿著雨鞋自己下去撿起來。”劉燕說,巡一圈至少需要兩個小時,測算步數接近兩萬步,“撿垃圾沒什麼難的,有時候還要像破案一樣去找污染源”。
在劉燕的辦公桌上,記者看到三本厚厚的記錄本。
“2016年5月31日,天氣晴。今天發現兩個問題:城西村村民將砍伐的竹子扔在河中,產業園施工將黃泥水偷排入溪中。”
“2017年2月20日,天氣多雲。今天發現職業進階中學污水池壞了導致周圍水域發黑,聯繫了街道劉主任,下午已經維修好。”每天巡完河,劉燕都堅持將自己發現的問題以及交辦、落實情況如實記錄,這樣一堅持就是兩年半。
五一溪,位於麗水市蓮都區,屬麗陽坑支流,全長3公里,最終流入甌江。 以前,五一溪有一個並不光彩的綽號——龍鬚溝,因為“藏汙納垢”水體發臭,老百姓甚至直接將沿河的窗戶封了起來。
回憶起幾年前的五一溪,城西村的陳阿姨直搖頭:“不敢碰那個水,不然手腳都得發癢,臭得不得了。”隨著上游養殖廠的搬遷、截汙納管、清淤等工作的有序推進,記者今天看到的五一溪已經清澈見底。“水好了,空氣好了,已經封起來的窗戶都開啟了,現在房價都提高了。”話鋒一轉,陳阿姨開始誇起來。
“蓮都是生態的‘資優生’,劣V類小微水體剿滅任務並不繁重,如何長效管理顯得尤為重要。”蓮都區治水辦副主任葉泳梅說,像劉燕這樣的基層巡河員在當地還有很多,他們及時發現問題、解決問題,讓治水多了很多“眼睛”和“耳朵”。
當前,浙江全省前期已摸排出1.6萬個劣Ⅴ類小微水體,分佈在全省108個縣(市、區、開發區)、1087個鄉鎮、9264個行政村。全民治水的案例也隨處可尋。
寧波市奉化區推行“一河、一醫生、一專家”機制,打造奉籍治水智庫,邀請科研院所、大專院校等單位的奉籍治水專家作為“河醫生”,不定期會診、把脈河道。聘請水利、環保、生物工程、排水等相關領域專家成立治水治汙專家組,當好河長科技治水的助手和參謀。
在臺州溫嶺,當地34條市級河道邊豎起了“護水牌”,市民們只要用手機掃描二維碼,就能查詢河道資訊,舉報相關問題。
來自浙江中醫藥大學、杭州醫學院、浙江員警學院、浙江商業職業技術學院、浙江藝術職業學院、浙江機電職業技術學院等高校的“河小二”與杭州市濱江區的河長們“結對子”,他們將利用自己的課餘時間巡河。
治水倒逼轉型 產業涅槃重生
採訪期間,各地官員說得最多的是:水環境污染,問題在水裡,源頭在岸上,根子在產業。治水工作之初,浙江就提出,推進發展方式的根本轉型、產業層次的提檔升級。鉛蓄電池、電鍍、製革、造紙、印染、化工等六大行業的5740家企業被納入整治範圍。
說到浙江省諸暨市,人們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珍珠”:這裡擁有全球70%以上的珍珠交易量和全國80%以上的珍珠產量,年產值突破百億。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樣光鮮的數字遮住了產業背後的污染問題。
“為了讓河蚌長得快,傳統的養殖方式是向養殖塘裡投入大量動物糞便,來產生更多的藻類,導致水體富營養化嚴重;一些養殖戶缺乏環保意識,養殖廢水甚至未經處理直接排放。”諸暨市治水辦專職副主任、市環保局副局長俞堅松一邊指著“諸暨剿滅V類水作戰圖”,一邊向《小康》記者介紹說,大大小小的珍珠塘成了諸暨治水的“攔路虎”,這才有了最嚴珍珠“禁養令”的出臺。
春寒料峭的三月並不是剖蚌的時節,但是在諸暨市山下湖鎮隨處可見撈蚌、剖蚌的壯觀景象。“禁養令”明確規定:諸暨全市範圍內所有公共開放性水域、水庫山塘、水源保護地、濕地公園等區域,全部被劃為禁養區。
“聽到禁養的消息,我急得渾身發抖。”養了十幾年珍珠的何華玲,有140畝珍珠塘在禁養區範圍,從最初拒絕簽訂退養協議到催著工人加班加點清理珍珠塘,村幹部的反復勸說讓她明白:這片水讓她富起來,但是也讓她欠了不少“環保賬”,從源頭上把水治好了,下一代才有好的環境。
3月20日,13000多畝被劃為禁養區的珍珠養殖塘全部完成退養,退養面積超過了總的養殖面積的一半。沒有被劃入禁養區的養殖場也並非高枕無憂,必須接受生態化改造,環保部門每個月對這些養殖水域的水體和排放尾水進行一次檢測,纍計兩次不合格的養殖場將被取締。退養後,一部分養殖戶選擇將珍珠塘改種荷花,改善種植水域的同時提高收入,餘下的241家養殖戶則將重心放在如何讓1.6萬畝養殖水域“既要珠光寶氣,也要碧水青波”。
“我們這是自動化清水養殖,用食品級的蛋白原代替了傳統珍珠養殖用的有機肥做食料,通過自動化管網養殖技術可以將事先培育好的藻類精準輸送給每一個蚌類。”浙江清湖農業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郭偉峰介紹說, 精準餵養從源頭上解決了水污染問題。
智慧化養殖的模式不止這一家,直埠鎮的傅柏成利用2400平米養殖了12萬個河蚌,相當於傳統模式下150畝水域的養殖數量。“養殖廢水利用智慧化系統進行物理和生化處理後可迴圈使用,而產生廢水可以用於無土蔬菜栽培,既處理了污水又為蔬菜提供了養分。” 傅柏成說,這一專案的最大特點就是“零排放”。
“會有陣痛,但是要倒逼轉型,鳳凰涅槃背後一定能實現浴火重生。”在紹興市委常委、諸暨市委書記張曉強看來,“禁養令”不僅僅是減少了13176畝的V類水體,更是推動產業綠色、健康、持續發展的新動能。
圍繞“珍珠特色小鎮”建設,創新創業成為諸暨珍珠產業的熱詞。青春寶珍珠科技總經理何延東的父親是山下湖第一代珍珠養殖人,如今這位70後企業家已經從為青春寶公司提供原料升級為青春寶的合作夥伴,一款款貼上“青春寶”商標的珍珠粉、面膜、潔面乳,從山下湖源源不斷發往全國各地。
天使之淚珍珠股份有限公司利用文化延伸產業鏈。在公司的體驗館裡,遊客可以親手養下一個珍珠蚌,等到第二年再來收穫珍珠,體驗館的專業設計師再對珍珠進行個性化加工打造。這種個性化體驗式服務,去年為企業帶來了近千萬元收入。而在廠區對面,由公司出資建設的全國第一家珍珠文化博物館,已經全面開放。
“治水之意不僅僅在水,更在乎深層次的產業轉型升級。”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環資所副所長常紀文在接受《小康》記者採訪時表示,浙江治水,不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而是從“環境換取增長”轉變到“環境優化增長”,真正走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展新路。
(來源:《《小康》上旬》 201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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